今天得知爺爺突然去世了。他昨天忽然出現低血糖，送急診穩定血糖，出院回家，凌晨就斷氣了。在這之前，他還可以唱歌聊天，所以親戚們都感到非常意外。但是從醫學角度，他的身體狀況其實不太好，因為他已經九十幾歲了，失智症已經越來越嚴重，有糖尿病，而且三年前就摔斷了髖關節，長期臥床。
老實說，我跟爺爺並不是很熟。一方面，我從八歲就生長在國外。另外一方面，爺爺給人有一種距離感。他平時看起來像一位好好先生，會送孫子們一些零食，然後常常說自己很厲害，小時候都是第一名、日文講得很流利、連日本人都以為他是日本人、等等。每當我問候他時，他總是會微笑地說他很好(即使生重病住院時也是)，但是都不會說任何有關他心裡的事，也不太會提起他的原生家庭。
所以，我覺得我不太認識爺爺。這種距離感，不知道這是不是跟他很小就失去父母有關? 我跟奶奶接觸的時間不見得比他多，但是我時常感受得到奶奶強烈的情緒與關心，例如她有時候會突然淚流滿面的叫我 「愛ㄍㄟˋㄉㄧㄡˇ齁ㄤ啊」! 後來我確實有嫁給齁ㄤ，只可惜她沒機會見到(還好2010照過婚紗藝術照，所以已經走的直系家人都看過我穿婚紗的樣子)。反倒是我爺爺在我回台灣辦婚宴時有見過我的先生，只不過他有嚴重的失智，不知道記不記得起來。
這樣的距離感反而使我對我爺爺的背景非常好奇。我爺爺很小就沒有父母，被伯父收留了幾年。我從來沒有面對面見過爺爺伯父的後代，只聽到一些親戚說他們是萬華人，住在長沙街上的祖師廟附近，開報社，是一個很成功的家族。爺爺常常說自己很聰明，讀書都是第一名。大部分的親戚都覺得他在吹牛，不過我爸爸真的讀書都是第一名，都上第一志願，所以應該還是有從某人遺傳到聰明的基因吧。
大約三年前，出自於於好奇心，我去測了Ancestry DNA，居然聯繫上我爺爺的伯父的孫子，得到了更多有關我爺爺背景的線索。這位親戚是台大電機系第一名畢業的，所以我爺爺那邊的人真的還蠻聰明的。接著又從這位親戚的爸爸(也就是爺爺的堂弟)，得知我的高祖父王居原居住地是中國大陸福建省的泉州，於清朝時代帶二兒子王成(就是收養我爺爺的伯父)搭乘船隻到台灣沿著淡水河在士林登陸，隨即走路到萬華(昔時稱為艋舺)落地生根。王成有一位哥哥留在泉州。王成的弟弟王定就是我曾祖父。由於生活辛苦，王居過世，早年喪父的王成小學輟學，沿街叫賣“碗粿”。後來王成在台灣新生報社(當時稱為台灣日日新報社)當童工，長大成人後與友人合夥開設秀明社，昭明社，大明社等印刷廠。王成的兒子們名字都有「明」字。
我的曾祖父王定和曾祖母陳小葫在爺爺還不到十歲時就已經過世了。我爺爺雖然患有失智症，但是當我跟他聊到他的童年時，他說他父母過世時若不是因為有伯父的幫助，他就「完蛋了」。所以，我在猜，我爺爺替我爸爸取「雙明」這樣的名子，會不會跟爺爺的伯父有關?
我對爺爺的伯父王成心存很大的感激。在那個資源非常有限，人們像蒼蠅一樣死去的時代，還願意收留我爺爺，多帶一個孩子。若當年沒有他的幫忙，也許我這個人就不存在了!
我相信爺爺是很愛我們的，但是他童年經歷了很多的精神創傷，例如年幼時失去父母，以及親眼目睹了1945年5月31日「台北大空襲」許多屍體血流成河的慘景。這些創傷可能讓他建立了一道無形的牆。
因為疫情，這幾年也沒辦法回台灣。所以，當爺爺身體走下坡時，都是台灣的親戚們在辛苦，真的很感激他們。
也有些遺憾，爺爺沒有機會看到他的曾孫(當我正在寫這篇文章時，我的兒子就在我腹裡動個不停)。
親戚們說，喪禮一切從簡，不發訃聞，不公祭。親戚們也試著安慰在國外的我和媽媽，叫我們不要操心，好好照顧好自己的身體，平安健康，過好我們的生活，就是給爺爺最好的回饋方式。
因為，他們知道爺爺的個性: 他總是會微笑地說他很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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